<手借我咬>01
十五世紀,所有住在中歐外西凡尼亞一帶的居民,最大、也是唯一的渴望,就是一覺醒來,那座佇立在山脈上、以哀嚎與亡靈堆砌、用鮮血灌漿的黑暗城堡,會從天際線外永遠消失。
但通常,消失的很可能是自己,從此在鄰里街道彼此噓寒問暖的人際名單上蒸發,然後於森林的荒幽草叢中,被囂張的野狼叨起殘破不堪的模糊身軀,毫無尊嚴的,讓牠拖行到巿鎮的路途上。脖子間的深深嚙孔,血已流乾,風化到剩下蛆蟲佔據的腐爛洞穴。在居民驚恐的面容與悲痛的哭喊聲裡,隱約浮現出一個黑色斗蓬的冷笑身影。
弗拉德.德古拉,一個光是想到就會全身抽慉筋孿的名字,早已披著魅魑身影,無時無刻,幻成尖銳木樁,從顱骨穿入,牢牢刺在人人最深層的意識裡,永遠無法擺脫。
烏雲暈染天邊,與高聳城堡相連,冷風侵襲,成為幽暗大廳內唯一過客。黑色石牆結滿冰霜,即使是巨大的蝙蝠骷髏雕像,也多了白雪當點綴。忽然間,身穿黑色絲絨禮服、綁著棕髮馬尾、充滿貴族氣息的中年男子弗拉德,像幽靈般飛至窗邊,再優雅地跳入城堡內。雖然他背著一個用麻布包裹的不明長形物體,但絲毫不影響動作的敏銳性。
「你回來啦!」酥軟的羅馬尼亞語劃破寧靜。一位嬌艷、穿著雪白花邊禮服的金髮女生,點亮了燭台上的白色蠟燭,她看起來約二十多歲,小腹突起,但全身還算苗條。她是弗拉德的老婆,阿笛娜.德古拉,夫婦倆有共同的嗜好,熱愛品味紅稠的液體。
「親愛的,看看我帶了什麼回來?」弗拉德將麻布攤開,滾出了一個沒有血色、身穿鎧甲、留著飄逸長髮的人。
「哇!是一位金髮帥哥耶!嗯!我可以聞得到,他的血還是溫熱的。」阿笛娜湊近他,尖長的指甲在他臉上觸碰。她欣喜若狂,原本蒼白的臉孔上,多了磨刀霍霍的食慾,眼睛也從碧藍轉為火焰般的鮮紅。
「是的!午夜時分,我從皇宮裡的國王房間帶回來的,這男人在上流社會非常走紅,目前是舞台劇《北極星花園》的男主角,很多國家的公主、貴婦都很迷他,都會唱他在裡頭唱的歌劇《一起來看北極熊》,不過,他還是被國王搶一步包養!每天都讓他吃好穿好,他的血一定很滋補,非常適合孕婦喝。我一路趕回來,都不敢先吸,就是為了帶回來讓妳享用。」弗拉德把金髮帥哥的鎧甲解下,扯開他的衣領,讓脖子那一帶的皮膚曝露。
阿笛娜張開嘴,牙齒像傑克的神奇豌豆,急速變長,她咬了金髮帥哥,指甲深深陷入他手臂的血管裡。她閉上眼睛,盡情吸吮。的確,像她這種懷孕的,營養的補充非常重要,血液的各種礦物質、維生素、微量元素,都是必備的,而她對於人類鮮血的需求,更勝以往。幸運的是,她嫁了一個顧家的好男人,完全不用擔心,家裡會鬧血荒。
「我真的覺得,自己好幸福。」阿笛娜用舌頭舔著滿是血跡的臉龐。
「當然了。」弗拉德笑著。
阿笛娜將金髮帥哥讓給弗拉德,他很斯文的,咬了帥哥脖子的另一邊。
「告訴妳,《北極星花園》除了這位,還有三位英挺高帥的男演員,其中一個,天天都在練肌肉,有養眼的六塊肌,他的血,一定也是很值得喝的。」弗拉德吸到欲罷不能,再將軟趴趴的金髮帥哥丟在一邊,吸完時,弗拉德下巴也沾了血跡。
「我好期待呢!」阿笛娜倚在弗拉德懷裡,用手指將兩人臉上的血跡擦乾。
「看來《北極星花園》要找新的演員才行了。」弗拉德將阿笛娜的手指,放入了自己的嘴巴裡,一邊吸著,一邊眼神對她放電。
「呵!路卡醫生說,我的生產期快到了,我們該想想看,小孩要取什麼名字。」阿笛娜摸了摸自己鼓漲的肚子。
「妳取就好了。」和人類一樣,弗拉德面對懷孕的老婆,也是蹲下來,用耳朵貼著她的肚子,傾聽裡面躍躍欲試、想探頭張望外頭世界的新生命。
「我想,如果是女的,就取伊絲蝶,伊絲蝶代表可愛;要是生男的,就取做阿瓦多斯,你知道的,阿瓦多斯就是…… 」阿笛娜抱住了弗拉德,在他耳邊輕輕說。
「勇敢。」弗拉德接了阿笛娜的話,她嬌羞的點頭,讓他親吻。
不過,阿笛娜忽然滿頭大汗,神情痛苦,她推開了弗拉德,倒在地上,身體不斷抽動。
「妳怎麼了?」弗拉德焦急的問。
「我……想,我們……的小……寶貝……要……出生……了。」阿笛娜有氣無力的說。
「妳放心,我去叫路卡醫生來,他的城堡,離我這裡不遠。」弗拉德恢復鎮定,抱起阿笛娜,將她放在舒適的石銅棺材裡。
「找……路卡……醫生……可能……來不……及了!」當弗拉德轉身,準備飛向玻璃窗外時,被阿笛娜無力的右手抓住。
「那妳要我怎麼辦?把珀普莎叫來嗎?」弗拉德感到無奈。
「主人,你叫我嗎?」一個駝背、滿臉刀疤、聲音粗啞、跛腳的胖胖大嬸出現,她就是弗拉德所說的珀普莎.加芙莉而。長相抱歉的珀普莎,和弗拉德相比,完全是怪獸比美男。她也知道自己長得醜,所以終日待在城堡裡,用人骨堆各式各樣的怪異模型,或者看歐陸各國的英俊王子畫像流口水。
珀普莎腳步歪斜,滿臉通紅,走近阿笛娜時,差點就要撲到她身上。弗拉德見狀,把珀普莎按住,讓她乖乖坐在地上,和棺材保持距離。
「就……她……好了!」阿笛娜顫抖的手,指著珀普莎。
「主人,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?」珀普莎從地上站起,但重心不穩,隨時都要跌倒。
「你是不是跌進酒坑了?我一進城堡,就聞到你的酒氣!」弗拉德沒好氣的問。
「主人,我跟你解釋一下,這是因為,你抓來的一些囚犯,我餵他們喝葡萄酒,然後再吸他們,所以才有這種味道。」珀普莎恭敬的說。
「是這樣嗎?那這瓶是什麼?」弗拉德伸手從珀普莎腰間,抽出了一瓶伏特加。
「喔!這個啊!我只是想試一下,喝伏特加,可不可以代替喝人血。」珀普莎表情誠懇。
雖然弗拉德感到不滿,但情勢急迫,他只能搖頭,不能太過計較這個酒鬼助手。
「你有接生經驗,對不對?」弗拉德一把抓起了珀普莎的衣領。
「是的,在替主人服務前,我有接生各種生物的經驗,像是人類、狗、貓、豬、羊,還有一種,是全身藍色的,有尖尖耳朵……」
「全身藍色?藍色小精靈?」弗拉德隨便猜。
「喔!不是藍色小精靈,我忘了叫什麼名字,非常高大,身長超過三尺,聽說是來自一個叫做潘朵拉的遙遠地方。」珀普莎越講興致越高。
「我沒有時間聽妳瞎扯!」弗拉德滿臉不耐,目光一直注視阿笛娜。
「難道?現在是夫人要生嗎?」珀普莎懸在半空中,話說到一半,感到欣喜。
「你反應還不算太遲鈍。」弗拉德把珀普莎放下。
「交給我就行了。」珀普莎張口笑,露出殘缺發黑的牙齒。
後來,弗拉德按照珀普莎所說的,準備了房間、桌子、床、相關醫療工具,然後將阿笛娜送到房間裡。原本弗拉德想進去看,但被珀普莎擋在外面,說只要小孩出生,必定會第一時間邀請他進入。弗拉德面對當爸爸的喜悅,原先的威嚴只有先丟在一旁。
等待的時間,每秒鐘都變得漫長,雖然弗拉德感到饑渴,不時湊近王子的脖子傷口上吸吮,但仍無法填補等待嬰兒出生的焦慮。他只好飛出城堡,抓了幾個獵物,現宰現吸,來打發時間。當回到城堡,已經過了幾個小時,但房間門口仍然沒有動靜,弗拉德耳朵貼上了木門,希望能聽到最近的訊息。
「哇!」終於,哭聲打破寧靜,弗拉德不管珀普莎的指示,開了門就衝進。
的確,弗拉德當爸爸了,珀普莎手上,抱著用厚毛毯包住的嬰兒,嬰兒白嫩健康,有阿笛娜漂亮的眼睛,也有弗拉德英挺的鼻樑。珀普莎慎重的,將嬰兒交給弗拉德。
「恭喜!是一個漂亮的小公主。」珀普莎說時,慢慢扶阿笛娜從床上坐起,她給弗拉德欣慰的笑容。
弗拉德平時威風不可一世,但此刻放下了所有男人的驕傲,逗弄著剛出生的女兒。
「所以,妳就叫伊絲蝶囉!」弗拉德對著女兒說,再看看阿笛娜,阿笛娜滿意的點頭。
「主人,那我去冰窖拿血餵小公主好了。」珀普莎搖搖晃晃,一跛一跛的走向房間外。
「不用,我去拿比較快。」弗拉德將嬰兒交給珀普莎,快步飛了出去。
弗拉德的冰窖是特製的,可以保存鮮血,同時也不會讓它結凍成冰塊。這樣做,是為了不時之需,弗拉德日理萬機,除了吸血,也要征戰沙場,所以他有空就會多榨取鮮血,以免斷炊。更重要的,當新生命來到時,這就是最好的禮物。
弗拉德越想越開心,拿了一瓶今天現榨的鮮血,將它裝在小瓶裡,他相信,他寶貝的伊絲蝶,一定會很喜歡。
不過,當弗拉德將小瓶子的瓶口,放在伊絲蝶嘴裡時,她並沒有吸吮,反而 伸手把瓶子推翻,血濺了滿地。
弗拉德和阿笛娜看了,都覺得奇怪,弗拉德連續試了不同人的鮮血,都碰到同樣的結果,伊絲蝶完全不喝。
「沒關係!也許伊絲蝶喜歡直接用牙齒咬吧!」弗拉德看到阿笛娜疑惑的臉龐,連忙安慰。
弗拉德把王子扛進了房間裡,讓伊絲蝶的嘴巴,對上王子的脖子,不過,伊絲蝶不為所動,仍然沒吸血。
「真是奇怪了!」弗拉德搖搖頭。
「主人,我試試看好了。」珀普莎把王子換了一個方向,讓伊絲蝶咬王子右手。
此時,伊絲蝶終於有反應,小小的牙齒,不斷輕咬王子右手,像啃玉米一樣。
「原來她喜歡從人的手來吸血啊!珀普莎,看來你還算有點小聰明!」弗拉德難得會有稱讚的話。
不過,弗拉德的興奮,很快就消失,因為伊絲蝶的嘴邊,並沒有血跡,兩排牙齒上,也找不到吸血鬼專屬的利牙。而王子的手,只是一些皮膚被咬,血管仍然完好。
「到底怎麼回事呢?」弗拉德自言自語,阿笛娜也憂心忡忡。
在一旁的珀普莎,突然想到一些事情,面露尷尬之情。
「主人……呃……」珀普莎的話,衝到嘴邊,說不出來。
「你要呃什麼?有話快說!」弗拉德想到小嬰兒在,勉強控制住不耐的情緒。
「你可能不知道,像我們這種類別的,接生時,需要大量的輸血才行,比人類還多……」珀普莎放低了音量。
「你要多少血,我不都拿給你了嗎?有什麼問題嗎?」弗拉德生氣的問。
「是啊!主人提供的血,都用上了,不過,還是少了一些,所以,在情急之下,我就用身上帶的。但是……」珀普莎畏畏縮縮,從地上撿起一罐空瓶,交給弗拉德。
弗拉德看到瓶上的標籤,臉色立刻灌滿怒火,氣得將瓶子往珀普莎頭上砸去。珀普莎蹲下,閃過襲擊,瓶子碎了一地,但和玻璃相黏的紙標籤,仍然完好如初。
雖然弗拉德平常都在說羅馬尼亞語,但標籤上的法文,他看得懂。
原來輸入伊絲蝶的最後一瓶血,叫做「凡爾賽香甜草莓醬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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